中國近代以來翻譯觀念的變化
自有翻譯活動以來,就會有一定的翻譯觀念的指導,這是不言而喻的。而這種觀念又不可能脫離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種因素的制約,與它們有各種聯系,受著它們的影響。
在我國近代,首先指導翻譯活動的主導思想觀念是宣教啟蒙。當時西方列強以堅兵利炮轟開了長久封閉的中國國門,也喚解了一些知識界的先知先覺者,他們認識到譯介西方先進政治以及學術思想是十分必要的。例如梁啟超等人就把譯介外國文學作品視作一種政教工具和手段。他(1898)明確指出“在昔歐洲各國變革之始,其魁儒碩學,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所經歷,及胸中所懷政治之議論,一寄于小說,……往往每書一出,而全國之議論為之一變。彼美、英、德、法、奧、意、日本各國政治之日進,則政治小說為功最高焉?!裉夭赏鈬逅?,而有關切于今日之中國時局者,次第譯之,附于報未,愛國之士,或庶覽焉”。梁等人的翻譯目的顯然是促進全國議論變化,為維新變法做輿論準備。其選材的傾向性也是十分明確的,是有關切于當時中國時局的。由于這種翻譯觀念的指導,在翻譯方法上也大異于今日,如隨意增刪的情況十分嚴重,不甚注重其文學價值,而只著眼于宣教作用,有利于宣教者則譯之甚至增之,無益者則損之。如蘇曼殊(1903)在譯法國Hugo的《悲慘世界》時為此目的竟增加如下議論:“那支那國孔子的奴隸教訓,只有那班支那賤種奉為金科玉律;難道我們法蘭西貴重的國民也得聽他那些狗屁嗎?”以及“那支那的風俗、極其野蠻,人人花費許多銀錢,焚化許多香紙,去崇拜那些泥塑木雕的菩薩。更有可笑的事,他們女子將那天生的一雙好腳,用白布裹起來,尖促促的,好像豬蹄子一樣,連走路都不能走了,你說可笑不可笑呢?”這些話顯然是蘇氏自己的議論,而借譯書之機來用外國人之口針貶中國時弊陋俗,其宣教目的是再明顯不過了。
到本世紀一、二十年代,這種以宣教啟蒙為目的翻譯基本宣告結束,而以文學傳播為目的翻譯開始興起。以林紓為例,他(1901)翻譯《黑奴吁天錄》時,其啟蒙目的還十分清楚,如他在序中說:“因之黃人受虐,或加甚于黑人。而國力既弱,為使者復餒懾不敢與爭,又無通人紀載其事,余無從知之。而可據為前讞者,特《黑奴吁天錄》耳?!薄坝|黃種之將亡,因而愈生其悲懷耳”而到了1904年,時儀隔三年,他在譯《吟邊燕語》時,就轉變了宣教目的,而偏重于文學藝術了,他在序中說:“蓋政教兩事,與文章無屬,政教既美,宜澤以文章。文章徒美,無益于政教?!倍覐拇艘院?,他更關注于外國小說與中國小說的敘事方法的異同以及一些外國作家的寫作手法了。而這一時期,以周桂笙、周瘦鵑、張碧梧等人為代表的鴛鴦蝴蝶派文人在這一時期譯介了大量外國文學名著,做過一些外國文學評論工作,使我國文學翻譯走上了一條獨立于政治的道路。由于觀念的轉變,翻譯的視角也隨之變化,從選材上更注重于文學性,如周瘦鵑在1917年譯了《歐洲名家短篇小說叢刊》共三集,收集并譯介了英、美、法以及東西歐十余國,上到十七世紀,下至十九世紀近二百五十余年的文學名作。在技法上也有了很大改進,不再是如林紓那樣改寫和轉敘,而提高了翻譯藝術與技巧上的要求,對我國小說的轉型起到很大的作用。
但是,這一時期的翻譯雖然已走上了藝術的道路,在大多數譯者心中仍以“有五千年文明之中國”為自豪,認為西方有的中國無不有之。一種“中優西劣”的思想仍據統治地位。這時的翻譯主要的是改造同化型的翻譯。他們不注意吸收新的表現方法,以詩歌為例,馬君武曾在《馬君武詩稿》中有譯詩三十八首,其形式皆為五、七言古詩體,將原來西方詩歌形式上追求自由奔放的特點變成了中國古詩的嚴格拘謹格律,小說、散文體的語言靈活、結構多變也被一些人作為“繼方、姚道脈”的工具,成了十分“雅訓”的中國文體,使得原作語言風格蕩然無存,原作的異域風俗也十分中國化了,Shakespeare、Byron、Dickens、Conan Doyle在他們筆下幾乎如同一人。
這種改造同化的翻譯觀,到了二三十年代,由于魯迅等人的努力才得以克服。他批評前一時期的翻譯時說:“其實世界上也不會有完全歸化的譯文,倘有,就是貌合神離,從嚴辨別起來,它算不得真正的翻譯。凡是翻譯,必須兼顧著兩面,一當然是力求其易解,一則是保存著原作的豐姿,但這保存,卻又常常和易懂相矛盾,看不慣了。不過他原來是洋鬼子,當然誰也看不習慣,為了比較順眼起見,只能改換他的衣裳,卻不該削低他的鼻子,剜掉他的眼睛?!?/span>
魯迅倡導了一種新的翻譯觀,即,真心模仿翻譯觀。魯迅十分明確地表示:然而“幸乎不幸乎。我竟因此發現了我的新職業了:做西崽?!彼謴娬{吸收新的表現手法,指出翻譯外國作品要“竭力……保存原書的口吻,大抵連語句的前后次序也不甚顛倒?!彼诮o瞿秋白的信中曾說:“這樣的譯本,不但在輸入新的內容,也在輸入新的表現法。中國的文或話,法子實在太不精密了,……也時時要辭不達意,這就是話不夠用,……這語法的不精密,就證明思路的不精密,換句話,就是腦筋有些糊涂?!t這病,我以為只好陸續吃一點苦,裝進異樣的句法去,古的,外省外府的,外國的。后來便據為己有,……如日本,他們文章里,歐化的語法是極為平常的了?!?/span>
應當說,從魯迅開始,翻譯開始走向真心模仿的階段。而在譯者方面,已由中國文化中心論轉到西方文化中心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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